那一声“哥”

　　火车站里，人头攒动。我第一次见识了什么叫春运。



　　20年来，我一直生活在偏远的农家小村里。印象中最远的一次距离也不过是去镇上的中学读书。



　　他帮我提着行李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找了个空档，站在我身后，用大大的行李挡住后面挤上来的人群，不停地说着妹，小心，小心。



　　听娘说，她生我的前一天做了个奇怪的梦。梦中有好多陌生人来家里做客。男的，女的，老的，少的，古代的，现代的。可是最后出现了一个女的，说了几句话后其他的人都离开了。



　　第二天，我就出生了。于是，娘说你的霸道是与生俱来的。我知道，为了争这个上大学的机会，我想尽了一切办法。眼泪是根本没用的。我闹着玩失踪，被找回后绝食，晚上不睡觉地大呼小叫。最后，娘拗不过我，才和他商量着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我。我知道，他定是恨死我了。



　　他就比我大几个月，是娘在回城的路边捡到的。那个时候，他瘦得只剩了一层皮。娘可怜他，便带回了家，一过就是十几年。



　　可娘也清楚，家里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地挨着。乡里给的抚恤金早没有了，能卖的也早卖了。娘靠给人洗衣做饭过着紧衣缩食的日子。那个多余的他还要来分享娘的劳动果实。我讨厌这个人，也从不给他好脸色看。



　　他来家里之后就开始管我叫妹，而我则叫他喂。他不生气，反而乐呵呵地答应。他天天去山上砍柴，然后背着上各家各户换钱。他还自己偷偷学着做木匠，偶尔帮人修修板凳之类的。



　　我去上学，他就跟着，生怕我被狼吃了。我大声地冲他喊：喂，不许你再跟我！否则我跳河，你信不信？他还是笑，答应着：妹，我不跟了，不跟了。



　　我做作业，他在一旁给我抓蚊子，起了一身的疱。他常常喝很多的水，吃饭的时候总说胃涨，吃不下，一个劲地往我碗里加饭。我常骂他水鬼投胎。他依然笑。



　　他没得上学。晚上我睡下后，他就偷偷地翻我的书。有一次梦中醒来，看到他点着蜡烛看书，那孤单的背影有点让人心寒，于是便不作声了。可是第二天却发现书被烧了一个大洞。细问下才知道他看着困了，不小心打翻了蜡烛。幸亏发现及时，只烧了个洞。他低着头向我道歉，而我则不愿再把书借他看了。晚上睡觉的时候也总是把书藏在被窝里。



　　娘知道了后大声斥责我，说我没良心。我一句话没说就跑了出去。他跟出来找我，被我躲过了。夜深没地方去转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他为了找我，摔下了山沟。见了我，他依然冲我笑，妹，回家就好。我突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。我拿出课本说：给，不许弄坏！他像捡到宝贝似的捧在胸前，那笑有点苦。



　　没钱住校就只好来回赶路。山路崎岖难走，他就天天送我。早上去了镇上，他就在附近的工厂做搬运工。晚上，再送我回家。一年365天，风雨无阻。我不喜欢和他走在一起。于是，他便识相地跟我在我身后。一路上，安静得只听得到脚步声。我从不让他接近校门。在离校门几百米远的岔口，他就停下来了。晚上，还是在那个岔口，他等在那里。



　　考大学的时候，不知怎的，他竟然也鬼使神差地考上了。他第一次向娘提出要求：娘，我想上学。



　　娘看着他，又看看我说：让你哥去吧。那么多年，他都没进过学堂，他真是块读书的料啊！



　　我却没法接受这个决定。当年一个多余的他来争夺我口中的粮食，这也就罢了。如今，却来争夺我最宝贵的读书机会。我强硬地说：不可以！绝对不行！



　　娘怒了，打了我一巴掌：你有没有良心？他为了你做过多少事，你却这样对他？



　　我眼里含着泪，狠狠地说：我宁愿你当年没有收养过他！凭什么他要来夺走我的上学机会？他根本不是我们家的人！他不作声了，静静地坐着，眼里什么都没有。而我则是不停地大喊大叫，不吃饭，不睡觉。我知道，娘不会理我。而我就是做给他看的。我要他知道他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跟我抢夺这个上大学的机会。



　　第二天，他不见了。娘找遍了整个山村，回来后就叹着气。我呢，坐在一边，什么也不愿说。娘清楚，这个天平倾向哪边都是不公平的。



　　傍晚时分，他回来了。煤油灯下，我第一次看清他的长相。他还是那么瘦，皮肤黑黝黝的，脏脏的胡扎，像个小老头。他开口道：娘，让妹去吧！



　　乘客们请注意，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。站台上，我接过他手中的行李。他笑：妹，好好读书！学费我会解决，娘我会照顾！这包是我给你买的吃的。车上时间长，吃点东西就不闷了。



　　我走上火车，找到了座位坐了下来。低头看那包袋子，里面有只漂亮的蝴蝶结。旁边有张纸条：妹，还记得过年去集市时你喜欢的那个蝴蝶结吗？娘嫌贵没买，我帮你买了。我知道你戴着一定很好看。顿时，我泪如泉涌。转头看着车窗外不停张望的他，我终于大声地冲他喊哥！(感人故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