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你一场恋爱

　　这个夏天，叶子喜欢上了坐火车，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到另一座城市，然后跟她喜欢的人一块过周末。火车上有时很拥挤，有时又会冷清得像一趟专列，叶子总是安静地坐着，想她上一次跟天桥的分手和这一次的见面。有时候，还没等她想完上一次的事情，火车就到站了，天桥已经在车窗外喊着她的名字了。
　　
　　天桥还要在那座城市待上一年，才能调回来，他常在拥着叶子时说：你来看我一年，我娶你一辈子！叶子说我跑来看你是我愿意，我喜欢坐火车的感觉，我可不是在跟你做交换。天桥说不交换就不交换，反正你来看我，我娶你。
　　
　　叶子听了眼前浮现出秋天的红叶，还有，冬天的漫天白雪。她轻轻地噘起嘴说，我告诉你呵天桥，到时候不管你多忙，你都要陪我去看红叶，去看雪！天桥说不是陪你，是带你。叶子就没完没了地笑，一边笑着一边把天桥的袜子晾在阳台上：我不喜欢大男子的男人。
　　
　　阳台上飘着湿润的空气，还有洗衣皂散出的薰草的味道。还没等叶子笑完，天桥就从后面把她抱起来。他们滚落在阳台的草席上，直到太阳落山，叶子养的两只蝈蝈将他们唤醒来。这个夏天，叶子和天桥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的，叶子喜欢森林，喜欢草地和阳光。
　　
　　夏天快过去的时候，天桥突然开始忙起来，很少再去车站接她，跟她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。叶子一个人捧着一本书，读累了，也等累了，天桥却还不回来。叶子担心起他娶了她后的日子，再坐火车去看他的时候，心情变得黯淡起来。叶子过生日那天，天桥请客户吃饭，从中午一直到深夜还没回来。叶子一个人看着太阳落山，看着星星一颗一颗升上天空，眼泪也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。
　　
　　后半夜她一个人去了酒吧，自己给自己过生日。喝了多少啤酒她自己都不知道了，只觉得是坐在呼啸行驶的火车上，她是去天桥所在的城市看天桥。火车一直没有到站，天桥一直没有来接她，她在火车上睡着了。她还从没有过这样时候，在火车上睡着了连到站都不知道，她被人给叫醒。
　　
　　叶子睁开眼睛，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在看着她，目光有点熟悉。男人架着她上了出租车，要送她回去。她挣脱着说不回去，她再不想看到天桥。男人给车主扔了钱，他们就待在车里，等待天亮。叶子向男人要了根烟，一边抽烟一边淌眼泪。男人下去给她买了面巾纸和水，然后沉沉地睡去了。叶子看着他，突然想起，她常在来时的火车上看见他。天亮时男人醒来问她去哪里，她问男人去哪里，男人说去车站，她说她也去车站。
　　
　　男人看了她一眼：你就这么走掉，他会难过的。
　　
　　叶子心里突然有种潮湿的感觉。她下了车，回头对他说了句谢谢。
　　
　　第二天，天桥特意休了一天在家陪叶子，还很隆重地给她补过了生日。在叶子的心情渐渐好起来的时候，天桥突然对她说：不是我不重视你的生日，昨天那个客户太重要了！我是男人，得为你今后的幸福负责。
　　
　　叶子的笑一下僵在了脸上。
　　
　　叶子已经好几周没去看天桥了，天桥越来越忙，叶子对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那座城市，也失去了夏天时的热情和憧憬。国庆节，天桥打电话让她过去，说要带她去看红叶。还说，他不放假，恐怕不能一直陪着她。叶子听了，心里隐隐有一丝的疼。她犹豫了很久，还是坐上了去往那座城市的火车。
　　
　　在车上，叶子又看见了那个男人，清瘦，疲倦，倚在车窗处看一本书。看见她时，冲她微微一笑，露一口整洁的白牙：好了吧？
　　
　　好了？什么好了？叶子看着他。
　　
　　你跟男朋友天桥，你们好了吧！他竟然记得天桥的名字。想起生日那天，叶子的脸红了一下，笑着点了点头，说她是去看红叶。
　　
　　男人哦了一声，继续看他的书，不再说话。他的书工工整整地包了皮，捧书的手也是干干净净的，很好看。他上厕所时，叶子忍不住拿起他的书，翻开一看，竟然是琼瑶的小说。男人回来，叶子藏起一脸的疑惑，把脸转向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。
　　
　　在出站口，叶子接过男人帮她拎着的大旅行包，伸出手说了句谢谢。男人的手很凉，轻轻握了握叶子的手，说，别太认真了，生活不是小说。叶子看着男人远去，削瘦的背影在秋风中让她生出一抹怜惜。
　　
　　叶子愣神的时候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：他是谁呀？
　　
　　是天桥。叶子转过身，天桥站在她面前，脸上有不快。叶子忘了，天桥这一次答应过接她的。叶子对天桥说，是一个同路的陌生人，帮她拿东西的。天桥说，拿东西不是有我吗？我就在站台等着呢！
　　
　　想起天桥很久都没有接过自己了，叶子突然一阵委屈，她说：那你为什么不喊我？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下车，忘了你来接我！
　　
　　天桥漠然地说：是啊，生活不是小说，我没给你那么多的浪漫！
　　
　　叶子愤怒地看着天桥，一瞬间想转身离去。天桥却软了下来，说好了好了，都是我不好，不管怎样，只要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　　
　　叶子虽跟天桥上了车，却一点也没有跟他说话的心思。天桥带她洗浴，吃饭，还破例在五星级酒店开了房，想给她浪漫，让她开心。可是，那一晚天桥刻意制造的浪漫，带给她的却是更多的空寂和怅然。她是那么的怀念夏天，怀念那个家里的阳台，阳台上洗衣皂薰草的味道和她养的两只蝈蝈的叫声。
　　
　　天桥仍在拥着她时说：你来看我一年，我娶你一辈子！
　　
　　第二天早晨叶子醒来时，天桥却已离开酒店，他给她留了张条子：对不起叶子，总公司突然来电话，安排我接待来旅游度假的韩国客户，很重要。你先回家里等我，如果方便我回去接你，一块儿看红叶。放心好了叶子，不管怎么忙这几天我一定带你去看红叶的！
　　
　　可第一天过去了，第二天也过去了，天桥不但没回来接她，还带客户去了另外的城市。陪伴叶子的，只是她养的两只蝈蝈的叫声，以及电视里一部比一部乏味的爱情剧。叶子一个人在家里枯坐了几天，终于彻底绝望了，她不再接听天桥歉意或者亲热的电话。她为天桥细致地整理了房间，她决定回去了，再不来这个城市！
　　
　　临走的前一天晚上，叶子一个人又去了那个酒吧，这一次她没有喝酒，她想让自己清醒地离开天桥，离开这坐让她满是记忆的城市。很晚了，在叶子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，她看见了那个男人。男人疲倦地坐下，要了酒，一瞬间叶子突然非常想跟那个男人喝醉一次。
　　
　　男人的面前放着那本小说，叶子坐过去的时候，他把它收了起来。叶子笑笑，问他，既然生活不是小说，为什么还要看小说？而且，是那种那么不生活的小说！男人不语，只是以微笑回答她。她不再问，他们各自喝着酒，喝着喝着叶子就讲起了她跟天桥，男人听着，说天下的男人都一样，天下的女人也都一样。所以，男人都是生活，女人都是小说。
　　
　　叶子后来说，她再不会来这座城市了，她已对天桥绝望了。男人摇头，说她不会绝望，叶子问为什么，男人突然笑了，露出整洁的白牙：你看，我这种年龄，还在谈恋爱呢！
　　
　　叶子看着他：是婚外恋？
　　
　　男人又摇头：是我太太。
　　
　　他说，他每周都坐两个小时的火车来这里，跟他太太谈恋爱，10年了。叶子疑惑地看着他。他说，他一直在等待，也许明天她就会跟着他回去！叶子问他，你太太离开了你？男人说，不，是因为他，她才到的这里。所以，他要还她一场恋爱，也许10年，也许一辈子。
　　
　　那个晚上，男人的话让叶子放弃了她的决定，她还决定，明天自己一个人去爬山看红叶。天桥今年不能带她去看红叶，还有明年，明年不能，还有一辈子呢！
　　
　　就在叶子做出那个决定的晚上，天桥回来后开车到处找她，闯红灯撞了车，住进了医院。叶子赶到医院时，天桥的胳膊和腿都缠了绷带，他床头的背包里，装满了他为叶子采回来的红叶。
　　
　　捧着背包里的红叶，叶子泪流满面：对不起天桥，我是应该一直在家里等着你的！
　　
　　天桥说：说对不起的，应该是我，我不应该一直让你在家里等着我！
　　
　　叶子请了假，在医院陪护天桥，天桥说幸亏这次车祸，是车祸留住了她。叶子却在心里说，留住她的，是一个40岁了还在谈恋爱的男人。她多么希望天桥也像那个男人一样跟她谈恋爱啊！
　　
　　天桥的工作太忙，他不安心一直住在医院里，就回到家里一边养伤一边办公。叶子每天高兴地忙里忙外，一下子又找回了她跟天桥那些失去了的日子。天桥开始依恋她，不让她回去上班，她便又续了假。天桥说等到明年，明年夏天他调回去，他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。
　　
　　叶子一直想给天桥讲讲那个男人，可她怕提起他天桥会不高兴，每次话到嘴边都咽回去了。天桥的身体在叶子的悉心照顾下，恢复得很快，他又要去公司上班了。叶子的心里又有了隐隐的担心，她怕再来的时候又是一个人呆在家里。让她担心的还有，她怀孕了，她不想让他们的孩子每周都跟着她在两个城市间奔波。
　　
　　她想说服天桥早点调回去，可是她知道，她说服不了天桥。明年夏天，天桥调回总公司，就可以直接升为副总了，这是他多年的理想。叶子想到那个男人，就在心里下了决心，等吧，再等天桥一年！
　　
　　深秋了，叶子穿了厚厚的衣服，每周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天桥所在的城市看天桥。她想冬天就快到了，天桥一定会带她去郊外看漫天的大雪。还有，他们的孩子。她还是经常遇到那个男人，他们偶尔说说话，天桥不来接她他就帮她拎着包，把她送到出租车上。叶子曾问起过他，他太太是不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人，在这座城市里做什么，男人却避而不答。
　　
　　天桥知道叶子怀孕了，就不让她再来回折腾了，叶子想到那个男人，还是每周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看天桥。冬天，一个漫天大雪的晚上，天桥开车带叶子从郊外回来，叶子突然想起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那个男人了，她让天桥开车去了那家酒吧。
　　
　　在酒吧，叶子问起那个男人的时候，酒吧老板说，那个男人每个周末都坐火车赶到这个城市，去精神病院看他老婆，然后来到这里坐到天亮后再赶第二天的火车回去，差不多有10年了。他曾经是一个著名公司的总裁，老婆因为他疯掉后，他发誓一定要把老婆接出去，用10年，哪怕用一生的时间，还老婆一场爱情！
　　
　　也许，他成功了！酒吧老板说，所以，他不必再来这座城市了。
　　
　　那个晚上，在漫天飞舞的雪中，叶子看见天桥的脸上，挂着一串晶莹的泪珠。第二天，天桥把叶子送上了回去的火车，火车开动的时候，天桥没有下车。